晨光刺破矾楼檐角的残雪时,张逸尘正盯着陶罐里翻滚的褐色液体。
昨夜他趁众人睡下,用银簪子从伤口刮下些血垢,此刻这团污物正在碱液里分解成肉眼看不见的蛋白酶。
"官人真要拿这锅馊水给娘子洗头?
"映雪捏着鼻子往后躲,发梢扫过墙上挂的《晓妆图》,惊起一片浮尘。
张逸尘不答话,用铜勺搅动着咕嘟冒泡的混合物。
北宋的草木灰碱液浓度不够,他偷偷掺了从矾楼厨房顺来的石灰粉。
当液体表面开始析出珍珠母般的结晶时,他手腕突然被人攥住。
"张官人好大的胆子。
"李师师不知何时立在身后,葱白似的指尖点着陶罐,"昨日说要制香膏,今日却在我闺阁里煮起..."她突然噤声,因那青年竟抓过她的手腕,将一滴粘液抹在她虎口处。
"师师姑娘且搓搓看。
"李师师下意识揉搓,虎口竟泛起细密的泡沫。
阳光透过琉璃窗,照得她掌心的泡沫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有生以来第一次,这位汴京行首的手掌在未用澡豆的情况下,沁出雪松般的清香。
"这是..."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纱。
"胰子。
"张逸尘掀开另一个陶罐,玫瑰精油混着茶油的气息扑面而来,"但比寻常胰子滑润十倍。
"他忽然压低声音:"姑娘可知如今市面上一盒蔷薇露作价几何?
"窗外传来鼓乐声,是州桥瓦子的早场散了。
李师师凝视着青年被蒸汽熏红的脸颊,突然轻笑:"官人这双手,倒是比柳七词里的巧匠还妙。
"她转身从妆奁取出一把金错刀,"不过..."寒光闪过,刀刃抵住张逸尘咽喉:"官人可知私自配置香药是何罪过?
"刀尖游走到他袖口,"更别说偷藏硝石——那可是军需物资。
"张逸尘瞳孔骤缩。
他昨夜确实让映雪去买了硝石,但没想到北宋对火药的管控如此严格。
正盘算着说辞,却见李师师突然收刀入鞘,从袖中抖出一张地契。
"马行街有间脂粉铺子。
"她将地契拍在染血的账本上,"三日后我要见到三百块这样的香膏。
"指尖在陶罐边缘一抹,"每块都得嵌着金箔,刻上矾楼春三字。
"张逸尘突然笑了。
他早该想到,这位能在徽宗皇帝与周邦彦之间周旋的行首,怎会看不出其中商机?
"师师姑娘,"他蘸着香液在案几画出个古怪符号,"这SODIUM字样,比金箔更显珍奇。
"日影西斜时,铁匠送来了那根特制铜管。
张逸尘在管口缠上丝帛,做成简易过滤器。
当第一滴提纯的硝化甘油滴入茶油时,院外突然传来映雪的惊叫——小丫头按他吩咐加热碱液,竟被突然沸腾的液体烫伤了手臂。
"别动!
"张逸尘一把扯开少女的衫袖。
水泡己经起来了,在雪白肌肤上狰狞得像颗血珍珠。
他飞快取出铜管,将过滤后的混浊液体吸入竹制针筒——这是用妆笔改的,针头是鱼钩磨成的空心银丝。
李师师猛地按住他手腕:"你要作甚?
""救她。
"针尖刺入映雪臂膀的瞬间,小丫鬟疼得浑身发抖。
但到夜里,当太医局的学生断言"必溃烂成疮"时,映雪的伤口却结了层薄薄的痂。
更漏三响,张逸尘独坐廊下。
他摩挲着从伤口拆下的纱布,上面有褐色的血迹和淡黄的脓渍。
破伤风杆菌在北宋是无解的杀手,而他的简易疫苗,或许能改变这个时代的生死规则。
瓦舍传来《雨霖铃》的唱词,他忽然想起《东京梦华录》的记载——此时太医局年俸不过六百贯,而民间"和剂局"一剂伤寒药就要三贯钱。
"官人。
"李师师的声音混着环佩叮当从身后传来,"今日那铜管..."月光照着她掌心的金锭,"马行街的铺子后面有间药栈。
"张逸尘望向皇城方向。
在那些朱墙黛瓦的宫殿里,延庆公主赵福金或许正在读苏轼的词集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此刻太医局的值房里,有个学生正对着映雪奇迹般愈合的伤疤,在奏章上写下"妖人蛊术"西个朱红大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