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北回来了,我听见钥匙转进锁孔的声音,咔哒一响,很轻,但足够把我从走神里唤回来。
他一手拎着菜,一手关门,鞋子还没换就冲我喊:“你中午吃的是昨天那包泡面吧?”
我没应声,只是点了点头,然后又发现他根本看不到,索性补了一句:“嗯,最后一包。”
他叹了口气,动作娴熟地把帆布袋里的菜摆到厨房台子上,然后打开冰箱,拉开抽屉,把几根青菜塞进去。
“我买了点豆腐和排骨,今晚炖个汤吧,你最近脸色不太好,像个刚断奶的吸血鬼。”
我转回头看着电脑屏幕,光标还在闪,像一只没耐心的小虫子。
我原本想改个接口,但不知道为什么,刚刚盯着屏幕盯了半个小时,却什么都没动。
“程北,你要是个女生多好啊,这么贤惠,我一定娶你。”
程北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:“去你大爷的。
我要是女生能看上你?
不过话说,你最近怎么这么蔫啊?
公司不是没裁你吗?”
“没。”
我说,“项目上线,下个迭代没排任务,我就比较闲。”
其实也不算太闲,每天例会、代码review、测试返修,一样不少。
但不知怎么的,一到工位前,就像脑袋后面拴了块铅,敲一行字都觉得重。
“我看你是闲出病了。”
程北从厨房探出头,一边搅着锅里的排骨,“下午有空出去走走,别老在屋里闷着,发霉了都。”
我没接话。
屋子里弥漫着生姜和炖肉的味道,有点热,窗户没开,我拉了拉T恤的领口。
程北是我大学室友,西年下来我们谁也没嫌弃过谁,算是难得的默契。
他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“这人以后会活得挺稳”的人:上课坐前排、做笔记用不同颜色的笔、实习早我一年、找工作也早我一年,后来我还真进了他所在的公司,算是他内推的。
但我们没在同一个组,也挺好。
否则以他那种事事讲原则、干活不留情的风格,我估计得被他怼成筛子。
不过他人是真靠谱。
每次我把生活过得太乱,他总能不动声色地把线理回来一点。
他不劝我,但会默默去洗掉堆了一水池的碗;不问我怎么了,但会把晚饭多盛一碗摆在我桌上。
有时候我在想,人生这回事啊,不一定非得有多少惊喜,但如果在最无趣的日子里,还有人替你开了灯,那好像也不算太糟。
“汤再炖二十分钟。”
他在厨房擦了擦手,“你有空帮我把阳台的衣服收一下,昨晚我洗的。”
我应了一声,起身的时候脚有点麻,久坐的代价。
阳台上的风正好,六月的上海,傍晚时分,不算热。
外头的天色淡灰,有点脏兮兮的蓝。
我一件一件地收衣服,脑子里却突然空了。
不知道是晕风,还是那种突然袭来的情绪——无声的、没理由的、像个什么东西咕咚一下沉进心口的湖底。
我突然想到一句很旧的话:“日子不是一刀切下去的,它是被一点一点磨掉的。”
收完衣服,我坐回桌前,看着电脑发呆。
锅里的汤咕噜咕噜地响着,屋里有了点家的味道。
程北端着碗从厨房出来,把筷子一丢:“今晚看电影不?
我下了个老片,《重庆森林》。”
“成。”
我说。
他笑了一下,把遥控器扔给我:“你选第一段还是第二段?”
“第一段吧。”
我说,“我还是喜欢林青霞。”
“你这口味真老。”
我没回他,但心里忽然松了口气。
至少今晚,不用一个人吃饭。
《重庆森林》看到一半,我忽然有点恍神。
电影里的金城武说: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所有东西都变得有保质期了。”
他一个人吃凤梨罐头,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守着电话,等一个不会再打来的女朋友。
我盯着屏幕上那盏暗黄的灯,耳边响着《梦中人》,忽然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“我总觉得,这世界上有些人活得比别人要快一些。”
我小声说。
程北没转头,眼睛盯着画面,像没听见。
我也没打算他要回应。
他向来不太喜欢我这种说话方式,说我老把情绪包在比喻里,搞得自己像个整天在心里写诗的中二病人。
可我控制不住。
越是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,我就越容易在这种小片段里抓到自己。
片子快结束时,林青霞那个角色走进了金城武的公寓,给他收拾屋子、修理水管、洗袜子。
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,她也没解释。
我忽然觉得羡慕。
不光是羡慕爱情,而是羡慕那种——有人愿意默默照料你生活的人生。
电影散场时,程北站起身,往厨房走去。
我看着窗外夜色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,墨迹慢慢晕开。
程北泡了两杯热茶,递给我其中一杯。
“你想什么呢?”
他问。
我接过茶,没看他,只说了句:“我是不是该辞职?”
他停顿了一下,没马上回话。
过了几秒,他才慢慢说:“又是电影看多了?”
“也不是。”
我摇头,“就是……你有没有觉得,生活其实没有出口。”
“没出口就往前走啊。”
他说得很自然,“你辞职了干嘛?
回老家?”
“不知道。”
我低下头,看着茶杯里浮着的叶子,“去个没人的地方也行,随便。”
“你真去的话,我可懒得搬家。”
他笑了笑,掩饰掉声音里的认真。
我们都知道这句玩笑里有话。
他不劝我,也不阻止,他知道我这阵子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可我也知道,他不是真的支持我这么做。
我靠在沙发上,闭着眼,轻轻地说:“我觉得我快熬不下去了。”
他没回话,只是过了一会儿,电视机屏幕黑了,他走过来,把茶杯接过去,又往我那一边丢了条薄毯。
“睡会儿吧,”他说,“明天还要上班。”
他没说“你不是真的想辞职”,也没说“人生不能逃避”。
他什么大道理都没讲,但我听懂了。
有些人,会在你什么都不想说的时候,替你留着那盏还亮着的灯。
我蜷在沙发上,房间安静得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驶过的地铁声。
我想起金城武在电影里说:“她离开我以后,我的世界好像也慢了下来。”
我不知道是不是世界真的慢了,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。
但那一刻,我确实在想,要不要停下来,逃跑一下。
哪怕只是几天。
哪怕只是,假装离开这个叫“生活”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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