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老太，死了。
在她六十岁生日这天，突发脑溢血，刚进医院半天，就被下达病危通知书。
她最爱的男人，则在另一个老太怀里小意温柔。
她最宠的儿子，赌博欠债卷光家产后逃之夭夭。
她厌弃的女儿，不受待见早己远走他乡，杳无音信。
原本她可以继续忍受这些不堪，当做一切没发生。
生日这天早上，门铃被莫名敲响，洪老太以为儿子良心发现，回家来陪她。
不成想是一群膀大腰圆的男子，个个手上拿着亮闪闪的工具，目光狠厉。
“你儿子欠我们两百万，你儿子还不起，他说让你来还！”
洪老太一听，心里咯噔一下，心想定是他们敲错门。
“我儿子给我说他己经没有外债了。”
她昨天可是把所有的存款都给儿子了呀！
连同房子和车子都抵押折现，还以她的名义向亲戚借了钱，为儿子凑够了一百万来还款。
她哪里还拿得出来钱呀。
“你儿子骗你呢！
你看看这些欠条，他签的，写了你的名字——洪舒芬。”
她一个农村妇女，来城里也没几年，哪里受得住这么大打击？
瞬间跌坐在地。
“我们限你三日，拿出钱，否则找你丈夫和儿子抵命。”
“别别别，我想想办法。”
洪老太这辈子最爱丈夫和儿子，她这株皱巴巴的菟丝花，离了他们，活不下去。
只要丈夫儿子还在，她就可以去打零工挣钱养他们，她就有活下去的勇气。
所以，这些年，即便丈夫找小三，她也不愿离婚，为了维持表面婚姻，她忍气吞声十年。
她笃定男人总有一天会回归家庭。
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才是最可靠的晚年老伴。
讨债的人走后，洪老太给她男人打电话，电话关机。
她不知道男人早己弃她如敝履。
她给儿子打电话，刚接通没说上两句，就被儿子厌弃，嫌她唠叨，那头电话挂断。
她又给亲戚打电话准备再借款，结果个个电话占线。
她此刻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。
就连曾经孝顺她的儿媳，也因为儿子赌博，与儿子离婚，她洪叔芬最怕离婚后遭人诟病，在儿媳带走孙子孙女前，把儿媳大骂一顿，骂儿媳只顾自己不考虑家庭，骂儿媳冷血无情。
人活一世，众叛亲离。
她不甘！
她要去找她男人田老头要安慰，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还有夫妻关系的田老头。
她己气血攻心，刚进电梯，失重带来的眩晕感导致她晕厥过去。
洪老太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。
下午晚些时候，她的意识苏醒，听到医生会诊时的谈话：“病人恐怕撑不过去，尽快通知家属过来。”
洪舒芬嗫嚅着唇，想说话，可身体似乎有万斤重，没有一丝力，脑袋又沉又痛，意识模模糊糊。
死亡的恐惧压迫喉咙，她越来越喘不过气。
随后病房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。
她彻底失去意识。
“勉强活过来了，但也支撑不了多久，最多一个月。”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洪老太凭借残存的意志听清楚了这句话。
“好，不管多久，都恳请您们让她撑过去。
我想再陪陪我妈。”
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。
是她大女儿的声音。
那么儿子和丈夫也来了吧，洪老太心想。
“妈，你看你，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。
活不过来，死不下去。”
田大欣坐在床前，握着母亲的手。
田大欣感受到母亲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，继续说道：“你最爱的田西娃，都不来看你。
你最爱的老公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。
你说，是不是过去干的坏事太多了，上天都要惩罚你。”
田大欣说的话，句句扎心。
洪老太自认为无愧于心，可如今不这么认为了。
在她从小接受的思想里，女人是要陪伴夫家到死的，养儿子是可以防老的，养女儿是要嫁人的，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了。
所以她巴心巴肝地对丈夫和儿子好。
可是，一切都错了，错得一塌糊涂。
可是，有什么用呢，她都要死了。
“我联系二妹和三妹了，她们过得比你好，可能是没有你们的磋磨吧。”
被田大欣一说，洪老太瞬间想起了自己还有两个被卖掉的女儿，当年也是田老头一力决定卖掉，洪老太虽说有一点不忍心，想到女儿终究是要嫁人，便同意了田老头的做法。
这是她干过的坏事呀，终于报应在自己身上了。
晚年活成这般凄惨……她活该！
她恨，恨丈夫和儿子，更恨自己！
为什么这不是梦一场？
为什么这场梦如此真实？
前尘往事一一掠过，世间若有后悔药，她要重头再来，不要劳什子丈夫，不要孽障儿子，她想要为女儿赎罪，想要为自己而活……病房监护仪猛地响起急促警报声。
“医生，医生——我妈妈情况危急，快抢——”田大欣的话，洪老太彻底听不见了。
她的灵魂处在一片混沌中，这片混沌黑暗得看不见，这是她的魂魄在飘荡吗？
远处星光黯淡，洪老太恍惚看见女儿田大欣抱头痛哭，洪老太冰冷的尸体被推去火化，随后二女儿和三女儿在她的坟头边烧纸跪拜。
田老头和田西娃始终没有出现。
虚空中的洪老太痛哭起来，没有眼泪，没有声音，她应该马上就要去忘川河边喝孟婆汤了。
不行，她不去，她要回去。
滔天的恨意难平。
胸口一阵剧痛。
黑暗中，一道冰冷砸在她脸上，随即她听到孩子般的哭声，喊着：“妈妈，你不能丢下我们三姊妹。”
沉重的眼皮抬起，明亮的光线晃得她再次闭上眼。
“妈妈，妈妈，你不要死，呜呜……二妹会很听话的，三妹也会很听话的。
如果把我们送走，上天能让妈妈醒来，那就把我们送走吧，我们愿意。”
站在高个子女孩旁边有两个矮一点的女童。
是我的孩子，这是幻觉吗？
我怎么还有意识——洪老太猛地激灵，眼皮再次抬起。
三个女孩的面孔映入眼帘，真的是她的女儿！
“孩子……”微弱的声音在舌尖打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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