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重新审视那三个墨点。
左重,中轻,右重,向下微弧。
这形态……像不像某种度量工具的刻度?
或者,像不像……天平的砝码?
天平!
苏青玉心中一动。
火药的配制,最重精准的称量!
硫磺、硝石、木炭,每一种材料的份量,都需用天平仔细称量。
如果这些墨点代表的是“份量”或者“序列”呢?
她再次看向“岭南人”三字。
“岭”,山岭。
“南”,方位。
“人”,人。
这三个字本身,是否也有含义?
她拿起诗集,快速翻阅,寻找那些带有墨点的诗句。
她发现,这些墨点,多半出现在与地理、器物、数字、或是某些特定意象相关的字词旁边。
她的目光落在一页,苏轼的《石炭》诗:“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,城中居民风裂肤。
湿薪半束抱衾裯,日暮敲门无处求。
岂知山中有遗宝,磊落如磐万车炭……”,其中“万车炭”三字旁,也点着几个排列奇特的墨点。
炭!
这与母亲箱中的木炭粉末不谋而合!
苏青玉精神一振。
她将所有带墨点的字词抄录下来,试图找出它们之间的关联。
突然,她注意到一个细节。
在《惠州一绝》“岭南人”三字旁,那三个墨点之下,用指甲轻轻划过,能感觉到一道极浅极细的划痕,几乎与纸张的纹路融为一体。
若非她此刻精神高度集中,手指触感敏锐,根本无法察觉。
这道划痕,从最左边的墨点起始,微微向右下方倾斜,连接到中间墨点的下方,再微微向右上方扬起,止于最右边墨点的右侧。
这划痕……像一个“V”字形,又像一个打开的书页,或者……一个屋顶的轮廓!
屋顶?
苏青玉猛地站起身,目光扫过房间。
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陪嫁箱笼中的一只小巧的紫檀木妆奁盒上。
那是母亲生前最常用的首饰盒,盒盖的边缘,就雕刻着类似这种起伏的云纹。
她快步走过去,拿起那只紫檀妆奁盒。
盒身入手微沉,散发着淡淡的幽香。
她深吸一口气,打开盒盖。
里面是一些母亲常用的珠钗玉饰,并无特异之处。
她将饰物一一取出,仔细检查盒底。
盒底铺着一层暗红色的锦缎。
她用指尖轻轻按压,锦缎之下似乎是平整的木板。
难道是她想错了?
她不甘心,又拿起那本诗集,再次审视那道划痕和墨点。
“岭南人”……屋顶轮廓……忽然,她想起了什么。
她将诗集翻到最后一页,书的封底内页。
通常这里是空白的,或者印有书坊的标记。
但这本诗集的封底内页,却用极淡的墨迹,绘着一幅简略的庭院图。
图中只有几处屋宇的轮廓,以及一些花木的示意。
这幅图,她以前也见过,只当是母亲随手涂鸦,从未在意。
但此刻,她将“岭南人”旁边的那个“屋顶”划痕与庭院图中的某个屋顶轮廓一对照……她的心猛地一跳!
庭院图左下角,一个不起眼的偏院小屋的屋顶轮廓,与那划痕的形状,惊人地相似!
而那个小屋旁边,绘着三株细竹。
三!
又见三!
“岭南人”旁的三个墨点,指的不是诗句中的“三百颗”,而是这庭院图中的“三株竹”!
而那道“屋顶”划痕,则点明了具***置!
苏青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。
这本诗集,不仅仅是密码本,它本身,连同母亲常用的妆奁盒,甚至这幅不起眼的庭院图,都是线索的一部分!
这庭院图……是苏家的宅院图吗?
不对,苏家并无这样的偏院和竹林。
那么,这是……岭南叶家的旧宅图?
还是母亲在京中另有隐秘的落脚点?
她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。
如果这图是真的,那么母亲想要她找到的,就在那个“屋顶”之下,三株竹之旁。
但这个地方在哪里?
京城?
还是遥远的岭南?
她再次看向诗集,寻找更多的线索。
既然“岭南人”的墨点指向了庭院图,那么其他诗句旁的墨点,是否也以类似的方式,指向图中其他位置,或是提供更进一步的信息?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春喜小心翼翼的声音:“小姐,姑爷派人送了些早点和汤羹来,说是您昨夜劳累,让您多用些。”
苏青玉心中一凛,迅速将诗集和妆奁盒归位,深吸一口气,扬声道:“知道了,让他进来吧。”
她走到妆镜台前,看着镜中略显苍白但眼神锐亮的自己。
谜题,刚刚解开一角。
而真正的危险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沈文修……他此刻的体贴,是真的关怀,还是……试探?
轿底的血迹,他派去的人,又会查到什么?
苏青玉知道,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庭院图的所在。
母亲留下的线索,正将她引向一个危机西伏的未知之地。
而她,己经没有退路。
房门再次被轻轻叩响,春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小姐,午膳备好了,是在房里用,还是去花厅?”
苏青玉将那张“沙盘图”小心翼翼地折好,与那包硫磺粉末一同,藏入了妆奁盒的夹层——那是她昨夜检查时发现的另一处隐秘空间,比箱底的暗格更为精巧。
至于那本苏东坡诗集,她则打算随身携带。
“就在房里用吧。”
苏青玉扬声道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。
她需要时间,独自思考下一步的计划。
午膳依旧精致,但苏青玉食不知味。
她脑中不断盘旋着那幅“沙盘图”和沈文修那番滴水不漏的说辞。
肉铺血水之说,漏洞百出。
其一,喜轿出行,一路皆有家丁开道清场,寻常肉铺伙计岂敢在此时当街倾倒污物?
其二,若是牲畜血水,气味与人血或动物血应有明显区别,苏福那样的老管家,不可能分辨不出。
沈文修在撒谎。
或者说,他在刻意传递一个“此事己了,不必再查”的讯息。
他越是想掩盖,苏青玉便越是觉得此事蹊跷。
那滩血,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“开场白”,一个引她入局的信号。
用过午膳,春喜收拾碗筷时,苏青玉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春喜,姑爷今日回府,可曾提及他上午在宫中或衙门里遇到什么特别的事?”
春喜一边收拾,一边回忆道:“姑爷回来时,神色如常,并未听他提及什么。
只是……奴婢听前院的小厮说,姑爷回来后,书房那边似乎来了位客人,行色匆匆,逗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离开了。”
“哦?
可知是什么人?”
苏青玉心中一动。
春喜摇摇头:“那人斗篷罩头,看不清样貌,听说是姑爷早年在书院的同窗,路过京城,特来拜会。
姑爷书房向来不许下人靠近,奴婢也不敢多问。”
书院同窗?
苏青玉眸光微闪。
新婚第二天,便有“同窗”如此急切地秘密拜访,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她决定不再被动等待。
母亲留下的线索,指向一个未知的过去,而眼前的沈府,也充满了迷雾。
她必须主动出击,寻找突破口。
“春喜,你去取些我平日爱看的杂书来,再备些针线,我想在房里静静待着。”
苏青玉吩咐道。
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,将那本苏东坡诗集“正大光明”地拿在手中。
春喜应声而去。
苏青玉则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中的景致。
沈府的庭院修葺得十分雅致,一步一景,但此刻在她眼中,却像一座精美的牢笼。
她想起那本《女诫》中,母亲用朱笔圈点过的几处。
其中一处,正是强调女子应“敏于事而慎于言,藏于拙而显于慧”。
母亲是在暗示她,要懂得藏锋,审时度势吗?
不多时,春喜抱着一摞书和针线篮子进来。
苏青玉从中挑出几本游记和话本,又将那本苏东坡诗集夹在其中,放在了临窗的软榻上。
她拿起针线,开始绣一方手帕,心思却全不在上面。
她在等一个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