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三月,烟雨濛濛。
苏家茶行的千金苏青玉今日出嫁,嫁的是城中望族,新科探花郎沈文修。
十里红妆,鼓乐喧天,本该是喜气洋洋的盛景,却在喜轿抬出苏府大门时,添上了一抹诡异的殷红。
“滴答,滴答。”
轿夫的脚步微微一滞,人群中也起了些微的骚动。
苏青玉端坐轿中,凤冠霞帔,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,却遮不住她敏锐的听觉。
那声音,清晰地传入耳中,不似雨水,更像是……某种粘稠的液体。
她心中一紧,不动声色地微微挪动,试图从盖头的缝隙中窥探。
“怎么回事?”
管家苏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福管家,轿底……轿底好像有东西滴下来。”
一个轿夫颤声回报。
苏青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裙摆之下,那里并无异样。
“快!
快看看!”
苏福急了,生怕误了吉时,更怕闹出什么不祥之兆。
轿子被小心翼翼地放下,几个家丁围了上去。
苏青玉听到一阵压抑的惊呼。
“是……是血!”
血?
苏青玉的指尖瞬间冰凉。
谁的血?
为何会从她的喜轿轿底滴落?
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狂跳的心。
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,绝不能自乱阵脚。
“慌什么!”
苏福厉声呵斥,试图稳住场面,“许是哪只野猫野狗不小心钻了进去,受了伤。
赶紧清理了,莫要声张,耽误了小姐的吉时!”
话虽如此,苏福的声音却也带着几分虚浮。
他一面指挥家丁迅速用土掩盖血迹,一面催促轿夫赶紧起轿。
唢呐声再次拔高,试图盖过方才的骚动和众人心中的疑窦。
轿子重新被抬起,微微晃动着前行。
苏青玉端坐其中,盖头下的眉头却紧紧蹙起。
野猫野狗?
苏府家教森严,下人行事素来谨慎,喜轿更是反复检查过,怎会容野物藏匿?
这血,来得蹊跷。
一路无话,首至沈府。
拜堂,敬茶,送入洞房。
繁琐的礼节终于结束,宾客散去,红烛高烧的婚房内只剩下苏青玉一人。
她缓缓揭下红盖头,露出一张沉静秀美的脸庞。
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与期盼,唯有眼底深处的一抹凝重。
她起身,细细打量这间婚房。
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口朱漆描金的陪嫁红木箱上。
这是母亲生前为她备下的,箱体沉重,散发着淡淡的木香。
“春喜。”
她轻唤一声。
贴身丫鬟春喜应声而入:“小姐,有何吩咐?”
“把那只最大的海棠纹箱子打开。”
苏青玉指着角落里最不起眼,却也最沉重的一只箱子。
春喜有些不解,新婚之夜,小姐不验看那些绫罗绸缎、金银首饰,反而对这只装“压箱底”杂物的箱子感兴趣。
但她不敢多问,依言上前,取下铜锁,用力掀开沉重的箱盖。
箱中并无奇珍异宝,只是一些寻常的绸缎布料,还有几本看似普通的账册和书籍。
苏青玉走上前,亲自翻动。
她的指尖在箱底某一处不起眼的接缝处轻轻一按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箱底竟弹开一道暗格。
春喜捂住了嘴,眼中满是惊讶。
苏青玉的目光却骤然锐利起来。
暗格之中,并非金银,也非地契,而是用油纸细细包裹着的一层……淡黄色的粉末。
她伸出手指,捻起一点,凑到鼻尖轻嗅。
一股刺鼻的、带着些微硫磺特有的臭鸡蛋气味,混杂着硝石和木炭的复杂气息,瞬间钻入鼻孔。
“硫磺……硝石……木炭……”苏青玉喃喃自语,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。
这不是普通的硫磺,这是经过特殊配比,用于制作猛火药引的材料!
她猛地抬头,看向春喜:“春喜,我娘……我娘生前可曾对你提过,关于她娘家的事情?”
春喜被她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,努力回忆着:“老夫人……老夫人娘家姓叶,听说是岭南人。
别的……别的奴婢就不知晓了。
老夫人过世得早,也很少提及娘家事。”
岭南叶家……苏青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她想起苏家族谱中,关于母亲叶氏的记载,只有寥寥数语:“叶氏讳澜,岭南人士,其族……三十年前,尽殁。”
三十年前,岭南,叶家,满门尽殁。
轿底滴血,箱藏硫磺。
一瞬间,无数线索如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。
“小姐,您怎么了?
脸色这么难看?”
春喜担忧地问。
苏青玉摆摆手,示意自己无事。
她走到窗边,推开一扇小窗,任凭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发烫的脸颊。
轿底的血,绝非偶然。
那不是野兽的血,更像是一种警告,或者……一种召唤。
而这满箱的硫磺与硝石,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,是她身份的证明,也是一把开启过去的钥匙。
岭南叶家,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?
为何会被灭门?
族谱上语焉不详的“尽殁”二字背后,又隐藏着怎样血腥的真相?
母亲将这些东西藏得如此隐秘,又选择在她出嫁这个节点让她发现,用意何在?
苏青玉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。
她知道,从掀开这箱底秘密的这一刻起,她的人生轨迹,将彻底偏离一个普通茶商之女、新科探花夫人的平静生活。
“沈文修……”她低声念着自己新婚丈夫的名字。
他会是这一切的旁观者,还是……参与者?
红烛摇曳,映照着她年轻却己染上风霜的脸庞。
一场围绕着三十年前岭南火器世家灭门惨案的迷雾,正随着这洞房花烛夜,缓缓拉开序幕。
而轿底那滩诡异的血迹,仿佛是来自过去的亡魂,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。
红烛哔剥一声,灯花轻轻一坠。
苏青玉定了定神,将那包硫磺粉末重新用油纸裹好,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,合上了箱盖。
春喜早己被她遣去外间守着,此刻房内只有她一人,以及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。
岭南叶家,火器世家……母亲,您究竟想告诉我什么?
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几本看似寻常的账册和书籍上。
既然箱底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,这些母亲特意放入陪嫁箱笼的东西,恐怕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。
她拿起一本封面泛黄的《百草纲目》,书页边缘有些许不自然的卷曲。
细细翻看,里面夹杂着一些晒干的、她不认识的草药叶片,似乎并无不妥。
又拿起一本《女诫》,字迹娟秀,是母亲的手笔,里面却有不少圈点勾画,似乎在强调某些章节。
最后,她的指尖停留在了一本苏东坡的诗集上。
这本诗集,她幼时见母亲时常翻阅。
与其他书籍不同,它的纸张边缘有些微的磨损,书页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一种极细微的、类似于金属的冷冽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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